
南宋刊本《楚辞集注》书影,杨楫对此书的出版有重要贡献。 资料图片

福建省宁德市福鼎市太姥山镇潋城村潋城古堡全景,朱熹、郑樵都曾在这个村子留下足迹。 福建省宁德市纪委监委 供图

郑樵像 资料图片
在闽浙交界的太姥山下有一个古老村落,宋代称潋村,明嘉靖十一年(1532年)为抵御倭寇入侵,当地王、叶、杨、刘等家族分段修筑城堡,自此称潋城村。这里三面环山,东临大海,自然环境优美,被列入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。
南宋时期,福建人文兴盛,一代大儒朱熹、史学大家郑樵、著名学者陈傅良等当世名流,在潋村留下足迹,他们的到来,与世代崇儒重教的潋村杨氏有关。该家族以诗书传家,自宋代以来,培养了九位进士,杨惇礼、杨兴宗、杨楫等人或以政事显,或以风节著。循着斑驳的碑刻,翻开厚重的史册,一段跨越千年的文化传承故事徐徐展开——
御史归田传家风
北宋崇宁五年(1106年),潋村青年杨惇礼进士及第的消息震动了这个小村庄。杨惇礼生于熙宁六年(1073年),家中排行第二,字穆仲。他自幼刻苦勤奋、饱读诗书,为文有奇气,以“下笔如有神”而闻名乡里。
杨惇礼曾入太学读书,亲历“三舍法”改革。这项改革是王安石变法的重要项目,将太学生分为外舍、内舍、上舍三等,初入太学者为外舍生,经过严格考核后可升为内舍生、上舍生,上舍生中的上等生经推荐可直接任命为官员,中等生可直接参加殿试,下等生可直接参加省试。杨惇礼中三舍后,又参加科举考试中进士,由此入仕。
杨惇礼宦海沉浮二十载,曾任陕州、彭州、泉州、宿州等地教授及兴国军司法、太学博士等职。当时蔡京的亲信出面要拉拢他,被他拒绝。南宋建炎二年(1128年),杨惇礼被任命为监察御史。蔡京虽已去世,但其党羽仍对御史台有很大影响。对此,他说:“艰难无从卫之劳,时平享丰盈之乐,吾不敢也。”杨惇礼认为大丈夫要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力,不可贪图安逸享乐,展现出一个监察御史报效国家的坚定操守。
杨惇礼不想与之同流合污,在不得已的情况下,急流勇退,以“奉养父母,以终其天年”为由,请求告老还乡,时年未满六十。按照宋代制度,杨惇礼这样级别的官员致仕,可以荫子一名,可是他纵有三个儿子,也没有为他们谋求一官半职。许多官员告老还乡后广置田产,一方面为安度晚年,另一方面也想给子孙留下一份家业,但杨惇礼却没有这么做,其家名下的田产没有增加一寸。《福宁州志》记载,众人因此称他有三奇,“有田不买,有官不做,有子不荫”。杨惇礼两袖清风,没有为儿孙们留下有形的资产,但清白守身的家风代代相传,成为杨氏家族的无价瑰宝。
谏官风骨美名扬
南宋绍兴三十年(1160年),临安春闱放榜,杨兴宗的名字赫然在列。这位在家中藏书楼长大的青年,曾在史学大家郑樵门下学习。
郑樵的《通志》是古代政书的典范,是了解古代典章制度沿革不可缺少的书籍。能够写出《通志》,可知郑樵学识渊博,必定阅读了大量书籍,但他家中贫困少有藏书,只能“周游所至,遇有藏书家,必留借读尽乃去”。
得知致仕在家的杨惇礼家中藏书极富,名闻一时,郑樵特地前来。郑樵在杨家的藏书楼中流连,不忍离去。为了能阅读杨家藏书,郑樵答应杨惇礼,教导其孙杨兴宗,由此寄居杨家。在郑樵的悉心教导下,杨兴宗高中进士,从此走上仕途。
杨兴宗初任迪功郎,再调铅山县主簿,他为官刚正耿直,敢于谏言。宋孝宗即位后,杨兴宗针对宋金局势,上书朝廷提出“以守为攻之策”,而当时宰相汤思退则极力主张与金议和。他托人向杨兴宗传话,如果能收回自己的主张,许诺“当处以美职”,杨兴宗“谢却之”。
南宋乾道四年(1168年),杨兴宗任秘书省正字,不久升为校书郎。后来,杨兴宗被外放为地方官,任职于处州、温州、严州等地,所至“甚有政声”。
杨兴宗既是一名好官,又是一名好学者。他传承杨氏家学,不仅培养子侄成才,还发扬光大,成为南宋著名学者陈傅良的老师。陈傅良人称止斋先生,浙江瑞安人,是当时提倡事功之学的一个儒家学派——永嘉学派的代表人物。在南宋思想史上,事功之学与朱熹的道学、陆九渊的心学鼎足而立,主张经世致用,反对性理空谈。杨兴宗与陈傅良师生情深,杨兴宗赴任湖南提举常平,这是他平生担任的最后一个官职,陈傅良写诗相赠,“先生行矣扈甘泉,请自此心扶大议”,相信老师仍将以一颗忠诚之心匡扶社稷,为民分忧。
朱熹高足传文献
南宋庆元年间(1195年—1201年),朱熹的理学被别有用心者斥为“伪学”,为避“伪学”之谤,他由古田取道长溪,在霞浦赤岸驻留。杨兴宗的堂弟杨楫听闻,将他迎到家中,并在石湖观设石湖书院,请朱熹在此讲学,吸引了许多福鼎士子来此听讲、问学。
杨楫在南宋淳熙五年(1178年)进士及第,与杨方、杨简都是朱熹高足,时人称他们为“三杨”。据《福鼎县志》记载,杨楫任莆田县尉时,曾上书指出上司为政过失,招致其不满。待到杨楫任满,向上司告辞时,上司仍怀恨在心,杨楫遂逐条陈述自己的观点,据实以对,毫不屈服,未曾想到竟被罢官。
好在杨楫的刚直品质有人欣赏,不久回归仕途,先后担任过司农寺簿、国子博士和少卿职位。当官场上有一些人想私下找他帮忙时,杨楫回答:“台有纪纲,学有规矩,当各守其职。”之后,他又被任命为安庆知府、湖南提刑、江西运判等职。
杨楫早年入朱熹之门,朱熹见其专心致志,为学不倦,遂倾力传授。绍熙五年(1194年),朱熹归隐建阳考亭讲学,杨楫诣门求教,朱熹遂将自撰部分文稿交给他,叮嘱他认真整理、付梓刊行。杨楫受托,不敢懈怠,日夜笔耕不息。
在朱熹的名著《楚辞集注》中,我们见到了杨楫的名字,他为老师的著作写了一篇跋文。《楚辞集注》是楚辞研究史上的里程碑,是后人研究这一领域的必读书。今天我们所见到的《楚辞集注》一书,实是由《楚辞集注》《楚辞辩证》《楚辞后语》三部分组成。三部分最初是分开印行的,《楚辞集注》《楚辞辩证》都是杨楫主持印行的,《楚辞后语》是由朱熹之子朱在主持印行的,到朱熹之孙朱鉴,三部分方才合为一书,通行于世。可以说,杨楫对于整理朱子典籍、传播朱子思想是有贡献的。
杨楫的这篇跋文,强调《楚辞》在朱熹学术体系中不同寻常的地位:“先生平居教学者,首以《大学》《语》《孟》《中庸》四书,次而六经,又次而史传,至于秦汉以后词章,特余论及之耳,乃独为《楚辞》解释”。论者多认为朱熹注《楚辞》,乃因理学遭斥为“伪学”,朱熹被人误解、遭人污蔑,遂将感情寄托于有着同样遭遇的屈原,寄托于屈原不朽的作品。 朱熹受杨楫之邀在潋村住了一段时间后,赴浙江雁荡、天台。朱熹到浙江后,旧病复发,庆元五年(1199年)秋冬之交,欲返建阳,杨楫得知老师的近况后,内心忧急,赴浙探望。在朱熹写给他人的信中,说起与学生杨楫相处的这段时光,“聚甚乐,比旧顿进,知有切磋之益”,师生之间的交流、切磋,不仅让学生受益,也让老师受益。朱熹病逝后,杨楫悲恸不已,在石湖观供朱熹像,每逢朱熹忌日便前去奉祀。杨楫逝世后,邑人将其祀于石湖观。清乾隆四年(1739年)福鼎建县后,杨楫入祀乡贤祠。
杨楫是潋村杨氏文化教育发展的一个高峰,对杨氏家风家教的形成与传播影响深远。流传至今的潋村杨氏家训就出自杨楫之手。他要求家族子孙“毋荒于嬉,毋流于薄”,严禁族人铺张浪费、奢侈享乐;他认为“惟忠可以事君,惟孝可以事亲”,要求族人恪守忠孝之道,对国家尽忠,对父母尽孝;他推崇“惟勤可以保家,惟廉谨可以为吏”,要求族人勤俭持家、清廉为官,取信于民、造福百姓;他重视家族和睦,将杨氏各支脉团结在一起,斥责为蝇头小利而反目成仇的现象:“虽支分派别之不同,而血气周流未始间断也,一旦仅以毫末利害遂反眼,若不识可乎?”
时光流转千年,漫步潋城古村,古堡内斑驳的石砖仿佛还在说着旧时的故事。当年朱熹讲学的石湖观遗址前,当地孩童仍在传唱古老的歌谣:“太姥山高海水深,不及杨家教化恩。若问文章何处寻,且看门第读书灯。”
这种传承不是简单的科考接力,而是对文化根脉的坚守。杨氏族人传承家学、弘扬家风,郑樵对书籍的渴望、对知识的求索,朱熹与杨楫在困境中坚守“道统”、传播典籍,为八闽文脉、为中华文化注入了点滴力量。如今,当我们仰望这座山海之间的古老学村,仿佛看见无数盏明灯,依然照亮着文化传承的漫漫长路。(陈启西 姚牧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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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“三通”到“十通”
古人有云“士不读三通,是为不通”,说的是不读唐朝杜佑的《通典》、宋朝郑樵的《通志》、元朝马端临的《文献通考》,就不能说是通晓古人之事。这三部书籍被视为古代政书的典范,政书是记录典章制度沿革及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等各方面情况的书。
郑樵的《通志》其实是一部仿司马迁《史记》体例编写的纪传体通史,但其中最为后人重视的部分也是作者最耗费心血的部分,是记载典章制度沿革的“略”。《汉书》有《地理志》《艺文志》等,郑樵说:“志者古史之名,今改曰略,略者举其大纲云。”
《通志》共有二十“略”,曾单独出版,包括《氏族略》《艺文略》《金石略》等,蔚为大观。
“三通”对后世政书影响巨大,清代乾隆年间为续“三通”,相继编撰了《续通典》《续通志》《续文献通考》《清朝通典》《清朝通志》《清朝文献通考》,加起来是为“九通”。近代学者刘锦藻又编写了《清朝续文献通考》,1935年商务印书馆将此书与“九通”共同出版,是为“十通”。(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 易舜 整理)
来源:新华社客户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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